《人民日報》2013年11月22日(記者 趙婀娜)題:從2016年起,北京市中、高考語文將增30分——語文課,教法也該提提檔(語文怎么教?)

基本的語文寫作能力和文字鑒賞能力,曾經是國人童蒙開訓時就反復演習的基礎技能,也是知識分子的最基本素養。可如今,年輕人中語言文字使用不規范的現象俯拾皆是,即便是博士生,拙于文字表達的也屢見不鮮。年輕一代語文素養的缺失令人痛心。

說起來,從小學到高中,甚至大學,語文課從未遠離我們。然而,在有更多“重要”學科要學的當下,語文卻幾乎成了最尷尬的學科:在中小學的應試環境下,語文因分數不能快速提高常常被邊緣化;在大學,語文課因為“沒用”、“沒人聽”甚至逐漸被取消。但無論是從對語言文化的傳承看,還是從年輕一代素質的培養看,語文教育都不容忽視,語文教學的改進都亟待提高。本版今起推出“語文怎么教”系列,探尋語文教學的發展路徑。

——編者

日前,北京市就中考中招改革框架方案向社會征求意見,從2016年起,北京市中、高考的語文都增加了30分。這讓不少長期工作在語文教學一線的老師既感興奮,又感壓力倍增。

如何讓加分之舉切實起到激發學生對傳統文化的熱愛、提升學生的語文能力和語文素養的作用,改變基礎教育階段語文漸被邊緣化的現狀,應當引發更多的思考,并從改變評價形式、改革教育方法、更新教學內容、革新課堂形式等方面做系統而深入的改革。

倒逼:

青少年語文水平退化明顯,提高語文分數權重,旨在用考試指揮棒改變現狀

“語文本身不僅是一種工具,更是民族文化的載體,臺灣著名學者余光中先生曾說,‘中文乃一切中國人心靈之所托,只要中文長在,必然漢魂不休。’社會各界,尤其是教育界內部應該清醒地認識到,在新媒體時代,語文教育的重要性不是削弱了而是凸顯了,語言文字對人文精神的影響不是減少了而是增強了。”北京市朝陽區教研中心特級教師周鴻祥說。

“語文教育對于國民素質的影響是任何其他學科無法比肩的。它對國人的思維習慣、文化心理、精神世界的影響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陳經綸中學語文教師李良益認為,對于基礎教育而言,語文教育是其他學科教育的工具和途徑,如果把各種學科比作一個人的組成部分,那么語文就是骨骼。

但令人焦慮的是,當前語文教育的外圍環境并不理想。一方面,語言文字使用不規范、網絡語言的隨意和粗鄙,極大地破壞了本來純凈雅致的漢語。另一方面,從教育內部看,受到應試教育的嚴重影響,從幼兒園到高中,語文教學過度技術化,淪為工具的訓練和訓練的工具。比如作文教學中要求學生背誦范文并整合、套用,這種訓練使得孩子們形成了兩套截然不同的話語系統,一套是真心話,一套是假話空話,長此以往,將對整個社會文風造成負面影響。

“在基礎教育階段,語文分值增加的越高,語文教學的任務越重,語文教師肩頭的擔子也越重。”北京教育學院宣武分院袁志勇老師說出了很多中小學教師的心聲。

“北京中高考加強語文權重,是用考試指揮棒來改變這種現狀。”李良益認為,其背后的原因有國家層面的考慮,民族復興根本的應該是文化復興,必須重視母語教學;也有社會的呼聲,在現代科技的圍剿下,漢字已經遠離年輕人的筆端,年輕人經常提筆忘字,不會書寫。“當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語文教育現狀的不理想,必須用考試改革來‘倒逼’語文教育。”

反思:

語文教育常被邊緣化,教學方法冰冷死板,導致學生不感興趣、學習效率低

早在30多年前,呂叔湘曾發表《當前語文教學中的兩個迫切問題》的文章,其中的一段話如今仍然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中小學語文課所用教學時間在各門課程中歷來居首位……10年的時間,2700多課時,用來學習本國語文,卻是大多數不過關,豈非咄咄怪事!”語文老師們普遍認為,國內的中小學語文教育不盡如人意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這種不盡如人意主要體現在語文教學的有效性差上。袁志勇指出,如今不同版本的語文教材都是根據國家《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進行編制的。但教材使用者如何全面、深入理解這個標準,找準其與語文教學對接的契合點是一大難題。如何分析、使用好教材,進行合理的教學設計,完善科學的檢測評估體系……這一系列與語文教學直接相關的細節與問題無法得到跟進與落實,便會帶來語文教育教與學、投入與產出之間的失衡。

語文教育在教學實踐中也并沒有真正被重視。盡管考試分值很高,但在應試教育的大風氣下,不少學校依然在學生備考階段將語文的重要性降低,將短期突擊能夠迅速提高分值的科目放到更重要的時間段,并給予更多的學時。

“語文學科不像理科知識,學生能夠在反復訓練中快速習得。語文這種形象思維學科的特點,使得學生在學習時要更多地結合自己以往的經驗來體味感悟。以往的積累感悟少,短時間突擊是根本無法快速提高語文能力和水平的。”李良益分析認為,“現在的考試體制和評價機制也必然造成在急于出成績快速要分數的迫切需求下,語文教育被邊緣化。社會上鮮有語文補習班就是一個印證。”

而教學方法上的不盡如人意也是降低基礎教育階段語文教育有效性的重要原因。出于教師的能力與方法等多種原因,一些語文課堂冰冷、死板,學生的想象力與創造力沒有得到很好的發揮。對于這一點,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曹文軒曾不無憂慮地談道,“教學要講方法,這一點毋庸置疑,尤其是中小學教學。因為孩子們在成長過程中的認知心理是不健全的,認知能力是有缺陷的。我們必須憑借能夠吸引、調動、啟發他們,使他們產生濃厚興趣的方法,讓他們有效而愉快地接受知識、發展能力。”

回歸:

應將語文的“工具性”和“人文性”相統一,讓語文教學回歸素質和能力培養

“不管是北京中高考的語文分數是否增加,作為一個職業語文教師,高度認識重視母語教育的深刻意義,竭力追求語文教學的有效性,是我們無法回避的命題。”袁志勇老師說。

針對基礎教育階段語文教育教學長期存在的問題與弊端,不少專家和學者近年來大力呼吁與倡導“大語文”的概念。即將語文的“工具性”和“人文性”有效地統一起來,不單純地偏重于其中任一方面,尤其是不能以“工具性”壓倒“人文性”。

記者了解到,在新課程改革之前,語文教育的核心目標是傳授語文知識、培養語文能力,強調的是知識與能力這兩條線。但在長期的教學實踐中,許多老師發現,語文教育中有些東西無法納入這兩條線中去,如思維品質、學習習慣、語言積累、語感、文化品位、審美情趣、知識視野、情感態度、思想觀念等內容,導致這些內容始終在語文課程的視域邊緣徘徊。經年累月后,造成了公眾語文素養下降、審美趣味不高甚至對民族文化的認同感和敬畏感都有所下降等。

因此,專家們強調,語文教學,既要重視包括字詞使用、語法結構等語言能力的培養,更要在教學過程中注重對學習主體的思想水平、道德品質、文化品位、知識視野、智力發展、人格個性的塑造,在長期的教學、熏陶、浸染之后,將這些內容積淀內化為一種基礎,再通過學生的日常生活和考試過程展現出來。

周鴻祥認為,提升孩子們語文學習的興趣是關鍵。老師們不能簡單地教授字詞語法、篇章結構,要有情感的投入,要體現思想的深度、培養思維的多元和學習的快樂。

同時,要讓孩子們練好語文知識的“童子功”,還要抓閱讀與寫作。周鴻祥強調,“一名合格的現代人,日后無論從事何種工作,都得有一個基本的本領,就是寫作的本領。這就需要讓孩子們懂得文章之道、文章之法。”

延伸閱讀:

呼喚“大語文”:重知識到重素養

《人民日報》2013年11月21日(記者:趙婀娜)

相當長一段時間以來,公民語文素養的現狀并不令人樂觀,體現在一些年輕人日常對漢字使用的隨意、對漢語言文化失去敬畏之心,體現在一些人對于民族文化認同感和崇敬感的減弱,體現在經典文本中蘊涵的審美與道德內涵的被漠視……

不久前,中國人民大學宣布將“大學語文”從必修課的目錄中刪除,再次引發了公眾的討論與擔憂,在全社會語文素養并不理想的當下,此舉對語文而言是否將雪上加霜?

“你具備語文知識嗎?”當被問及這個問題,會有不少人給出肯定的答案。但當被問到“你具備語文素養嗎?”恐怕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出肯定回答了。

何為語文素養?打個比喻,如果將語文素養比喻成一個金字塔,塔尖是包括字詞使用、語法結構等語言能力的體現,而塔基則是一個包括言語主體的思想水平、道德品質、審美情趣、文化品位、知識視野、智力發展與個性人格在內的復雜構成。日常生活、交流及書寫當中語文能力的體現,是源于塔基諸多復雜成分的共同作用。

我們克制“一朝之忿”了嗎

日前,記者在采訪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李山教授時,李老師對當代人語文素養缺失的憂思讓人記憶深刻。

第一個例子相對直觀。“不久前,復旦大學課題組通過驗證曹操家族DNA,推斷出曹操父親并非過去所流傳的夏侯氏的后人,更不是西漢第二任相國曹參的后人。播出這條新聞時,一些新聞主播對曹參之‘參’的讀法十分凌亂,有的讀為‘shen’,有的讀為‘can’,令觀眾無所適從。”

第二個例子更加深刻,是有關“一朝之忿”。李山老師談及,不知從何時起,我們發現周圍的戾氣越來越重,兩個陌生人因為一個誤會便能大打出手。從心理學的角度解讀,這是一個社會心理學的問題,源于生活節奏加快、壓力增大,可從文化的角度來看,這何嘗不是一種缺乏語文素養的表現。《論語·顏淵》中有“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盛怒之下做出過激之事,忘記自己的身體也連累了父母,這是“惑”。克服“惑”、克服“情緒做主”,完全可以從人文的角度,從加強語文教育和人文修養著手。如果所有人能熟讀《論語》中這個典故的精神內涵,社會上的戾氣也許就會少一些。

李山老師對當前公眾語文素質的憂慮得到了四川師大教育科學學院相關課題組研究者們的認同,通過調查發現,當前的青年人普遍存在文字使用不規范、邏輯思維水平低下、母語情結弱化等問題。從實習和用人單位反饋的信息來看,很多普通話測試通過二甲的學生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語言邏輯混亂、當眾演說能力較差等問題。而且,大學生普遍閱讀面狹窄,很多學生既不關心時事新聞,也不閱讀文學經典。“上述問題如果長期得不到解決,漢語恐將會因國民母語能力的普遍低下而面臨退化危險。”該課題組負責老師強調。

“提一個簡單的問題,為什么班主任老師多由語文老師擔任?”李山強調,“因為語文教育不是簡單的知識的灌輸、技法的傳授,而是涉及修身養性、品德造就。我們看蘇東坡的《赤壁賦》、蔡元培的美育,里面包含的情緒、品德的內容實在太深刻了。語文素養包含健全的人格、寬廣的心胸、知足常樂、自強不息等等,甚至包括民族的文化慧命,而這些,才是最寶貴的,才是‘大語文’教育的使命。”

呼喚語文教育的“理想國”

有關語文教育應該強調“工具性”還是“人文性”的論爭,長期以來一直存在。而因為受到來自高考的壓力,基礎教育階段的語文教育也長期徘徊于“工具性”與“人文性”之間,難于尋找到合適的“度”。

正是在這樣的兩難中,各教育階段的語文教育教學遇到了不同程度的、重知識傳授還是重能力培養的困惑。也正是出于這個原因,中國人民大學才“痛下決心”,拿“大學漢語”“開刀”。

中國人民大學教務處處長洪大用介紹,人民大學自2007年在全校恢復建設“大學漢語”必修課程,面向全體學生開設,要求學習2學分。經過多年的教學實踐,學校發現課程教學中存在著目標定位不夠清晰、與專業教育脫節、教學質量不均衡、師資力量不足、學生滿意度不高等多個方面的問題,甚至淪為“高四語文”。

有鑒于此,學校認為,大學語文教學應與此前學習階段的語文教學有明顯區別,有合理分工。大學語文應當注重向上升華,培育學生的人文素養;向縱身拓展,培育學生的專業表達能力;向實踐延伸,培育學生綜合性的語言應用能力。大學語文教學不能僅僅止步于“大學漢語”這樣工具性較強的通論性課程,應該更加突出人文性,應更加豐富、立體、深入、多元。

中國人民大學開展語文教學所遇到的困惑,正折射出各個教育階段語文教育的普遍困惑。在語文教學的課堂上,鮮見老師縱橫捭闔、慷慨激昂的演講,多見字詞辨析、語法結構的講述。

對此,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曹文軒深感憂慮:“一個老師不只是具有一份很詳細的設計性的教案,還應當有一份像樣的講稿;一節語文課不只是提問,應當有一段一段十分地道的言語,像寶石一樣鑲嵌在整個教學過程中,這些話熠熠生輝,照亮課堂,也打動聽者的靈魂。”

“我以為,一個講授者,應當知道講臺是屬于他的,那是他的位置所在,那是他發心魂之聲、發智慧之聲、發啟蒙之聲的地方,也是給每一個孩子發聲的機會。將教鞭當成羊鞭,將這群羊趕起來,去山坡,去草地,去水邊,這是一幅現代畫,現代課堂最生動的畫面,但這并不應當是以講課者的失語為代價的。最理想的課堂應是強強集合,有眾聲喧嘩,也有獨領風騷,要讓那些孩子在那一刻領略老師的才華與風采,領略文本的精髓。”曹文軒描述了語文課堂的“理想國”。

語文課堂,讓美之花綻放

如何讓語文課堂有效完成語文素養培養的功能?采訪中,福建省龍巖第一中學教師邱靜芳的教學日志令人難忘:

我們閱讀迪特里希·朋霍費爾的《獄中書簡》:“愚蠢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種理智上的缺陷。”我們探討馬可·奧勒留的《沉思錄》:“不管別人說什么做什么,我自己一定要做個好人;正像一塊翡翠、或是黃金、紫袍,保持天生的光彩。”我和學生探討:“沒有人能代替我們行動,同樣,也沒有人能代替我們思考”……經過這樣的探討和學習,許多文本引發了學生們的共鳴。學生們說,他們從語文課堂里學到了如何做人,而不僅僅是語文。

看著邱靜芳老師這樣的教學日志,無法不令人感佩、令人震撼,可以想象,這樣的課堂該有多么生機盎然,該是多么詩情畫意,那是思想的碰撞、審美的升華、心靈的凈化。這樣的語文教學打破了應試教育的藩籬,自由奔放,是真正的“大語文”和“真語文”。

培養“語文素養”,除了對閱讀的強調,還應有對寫作能力的注重。對此,曹文軒曾指出,“一個完整的人、完美的人、完善的人應該具有寫作能力。一個人能夠寫一手好文章,這是一個人的美德。日后無論從事何種工作,都得有一個基本的本領,就是寫作的本領。要懂得文章之道、文章之法。”

對此,李山老師主張,語文素養中寫作能力的提升,要從改變作文教學中普遍存在的“套路”、“套話”開始,鼓勵學生的個性思維、抒發真情實感,培養學生豐富健康的人格,進而營造整個社會健康良好的文風。

(信息采集:孫永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