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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渭北塬上,黃土坡被陽光曬出暖烘烘的氣息。馬僑站在渭南市白水縣北塬鎮中心小學門口,望著新裝電子門上自己的倒影——這是他在這里當特崗教師的第五個秋天,黑色運動褲膝蓋處,還留著去年帶學生給樹木涂白時沾上的白灰點。

2020年夏天,28歲的馬僑在西安高新區的寫字樓里敲著代碼。玻璃幕墻外,摩天大樓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晃成銀灰色的河。每個深夜加班后,他總會想起老家的小學:校門口歪脖子槐樹下,拄著拐杖的老校長總愛給學生講“知識改變命運”的故事。當看到特崗教師招聘信息時,那些被粉筆灰染白的記憶突然清晰,他鬼使神差退掉了程序員培訓班的繳費單。

從鍵盤到粉筆的轉場

“馬老師,這道題咋做呀?”課間休息時,四年級的佳齊把草稿紙推過來,上面歪歪扭扭畫著雞兔同籠的圖示。馬僑拿起草稿紙認真翻看,隨后拿起粉筆在黑板上邊寫邊講。他忽然想起第一次站講臺的慌張——教案上的字跡被汗水洇開,后排男生還偷偷比出“投降”的手勢。

第一個冬天格外難熬。北塬鎮本就多風,學校又地處鎮子最高處,背后是條又寬又深的溝,風便來得更猛。呼嘯的西北風仿佛下一秒就要掀翻房頂。教室里的暖氣形同虛設,他講課時只能來回踱步,免得腳被凍麻;深夜備課時,電暖器突然罷工,凍得發抖的手把“優”字寫得歪歪扭扭,成了波浪線。后來他生了煤爐取暖,可早晨醒來一看溫度計,屋里只有5℃。母親在電話里又擔心又埋怨:“西安的工作多好啊,你圖個啥?”他望著窗外落雪的塬坡,想起班上留守兒童豆豆總把他送的圍巾裹得老高,忽然笑了:“媽,這里需要人。”

他開始用攢下的錢買各類課外書,在操場用廢輪胎做秋千,把編程啟蒙課改成“數字尋寶” 游戲。當看到向來沉默的浩浩在信息課上第一次主動舉手時,他忽然明白:寫字樓里沒做完的項目會被迭代更新,但此刻孩子們眼里的光,永遠不會過期。

塬上的守護者

第三年六月末,暴雨沖垮了學校門口不遠處的土路。放學時,馬僑背著一、二年級的小學生挨個跨過水溝。背二年級的小雨時,小姑娘把書包舉過頭頂,突然說:“馬老師,你像我哥。”他鼻子一酸,想起在西安的弟弟總說他“軸”,卻在去年偷偷寄來不少課外書、書包和文具。

最讓他難忘的是晨晨。這孩子因父母離異無人照顧,變得格外孤僻,總在課堂上發呆,都四月了還穿著條不合身的棉褲。馬僑給晨晨買衣服、買零食,陪他做游戲、做數學題。當看到晨晨在作文里寫下“我最喜歡的老師是馬老師,我長大了要給他買好多好多零食”時,這個已過而立之年的大男孩,躲在宿舍里偷偷抹了淚。

去年九月,他帶的第一批學生升入初中。開學那天,博新、晨晨、澤輝幾個男孩,拎著烤腸、烤面筋和零食來學校看他。孩子們嘰嘰喳喳說著對新學校的印象,滿是對馬老師和母校的戀戀不舍。陽光掠過塬上的麥田,把孩子們的影子拉得老長,馬僑忽然想起自己刪掉的那條朋友圈:“有人困于鋼筋森林,有人愿做塬上的星。”

第五年的星光

如今,馬僑的辦公桌上擺著新收到的賀卡。在縣城讀初中的浩浩在上面寫道:“老師,我當上了信息課代表。老師,你看見賀卡要想起我哦……”窗臺上,學生們用酸奶盒種的向日葵正金燦燦地開著,其中一株歪歪斜斜靠向窗臺,像極了五年前那個抱著教案摔在泥水里的年輕人。

周五放學,他帶著學生在塬上看晚霞。遠處的風車緩緩轉動,六年級的洋洋突然問:“馬老師,你會一直在這里嗎?”他望著塬坡上星星點點的窯洞,想起第一次見到北塬鎮小學時,校門口的木牌被風吹得吱呀響;而此刻,自己的名字早已刻進了那塊斑駁的校史碑里。

“會啊。”他撿起一塊土坷垃,在地上畫出坐標系,“你們看,每個點都有自己的軌跡,老師的坐標,就在這里。”晚風掀起教案本的邊角,上面還貼著去年秋天和學生們一起制作的梧桐葉書簽。塬下的村莊升起炊煙,某個窗口透出的燈光里,或許正有孩子趴在桌上,用他送的彩筆描繪著山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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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時,馬僑去學生宿舍檢查。北斗星在塬頂上明明滅滅,他忽然摸出手機,給弟弟發了條消息:“今天桃桃說長大了想當老師,你說這算不算傳承?”發送鍵亮起的瞬間,塬下傳來此起彼伏的狗吠。他知道,在這片黃土塬的褶皺里,還有無數個像他一樣的年輕人,正把青春磨成星光,照亮那些通往山外的路。

責任編輯:劉昕